危机叠加，欧盟到底怎么了？
◆ 正在面临全方位联动性危机：民主困境，恐怖主义，债务危机……
◆ 根源在经济衰落。受结构性问题制约，欧盟低增长将常态化
◆ 未来两年，英国脱欧将牵扯欧盟很大精力
◆ 短期内欧盟不至于走向解体，但危机将如影随形
作者单位：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
加上最新3日深夜伦敦核心区1死5伤的持刀袭击事件，欧盟近期可谓坏消息不断：英国公投脱欧，法国尼斯恐袭、诺曼底恐袭，就连此前相对平安的德国，也在一周内连遭四次恐袭和恶性暴力事件，此外还有岌岌可危的意大利银行业——欧盟到底怎么了，成为人们心中的巨大问号。
全方位联动性危机
与欧盟历史上所遭遇的“空椅子危机”、“宪法危机”等不同，欧盟当前面临的并非单一危机，而是一体化、政治及社会、安全等领域的全方位危机，这些危机环环相扣，互为因果，复杂而难以解决。
从一体化看，英国公投脱欧表明，欧洲一体化并非单行线，而是可以开倒车的双行线。
从理性出发，欧洲国家过去在危机来临时选择了抱团，到目前为止仍维护了欧元区的完整性，也在力保申根区不致崩溃。但值得指出的是，重重危机分化了欧盟，也加大了欧盟的内部矛盾。
德、法等主要国家之间，南、北欧之间，东、西欧之间的彼此猜疑和矛盾都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导致相互协作及危机应对更为困难。各种危机如债务危机、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久拖不决，又进一步加深了各国分歧和矛盾，形成恶性循环。
如今，欧盟各国对一体化的热情已然不再，各国是出于对解体和崩溃的恐惧而不是对欧洲一体化的信念和理想，暂时维系着欧盟的生存。如果说精英层面对维系一体化成果尚有共识，民意则出现重大分化。
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支持极右政党，也就是支持脱离欧元区和欧盟的民众都有较大幅度上升。民意的变化及代表这部分民意的各种极右、极左政党的兴起将极大制约欧盟解决问题及应对危机的能力，也将使未来的欧洲一体化进程更为举步维艰。英国是欧洲一体化启动以来的首个脱欧国家，是否是最后一个还很难说，也就是说，欧洲一体化可能再次倒退。
从政治上看，欧盟遭遇民主困境。民主运作失灵，主流政治与民众严重脱节。
一是反体制的极右、极左势力兴起；
二是政治人物出于选举考虑不敢推进重大改革，经济、社会问题积重难返；
三是政治版图趋于碎片化，两党、三党甚至更多的党派联合执政更为普遍，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指望政府有所作为。
欧盟国家频繁地将各种议题诉诸公投，既是政治家推卸责任的表现，也充分说明欧洲代议制民主正面临严重的信任危机。
从安全上看，欧盟不但仍面临乌克兰危机的考验，更成为恐怖主义重灾区。
欧洲恐袭频仍，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近年来难民大量涌入，中东、非洲等周边地区动荡不定等。但欧洲的恐怖主义与其说是安全问题，不如说是社会问题，即穆斯林移民的融合问题。近年来欧洲恐袭多为本土移民所为，移民问题更为突出。
一方面，移民对主流社会的仇视情绪日益增长，也更容易受到极端主义渗透；
另一方面，欧洲社会对移民特别是穆斯林移民的恐惧、排斥和限制也在增多，主要表现就是极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
二者的相互敌视甚至仇恨已经陷入恶性循环的怪圈。
另外，欧元区问题仍在累积，债务危机并未了结。
2015年上半年希腊“退欧”危机显示，欧元与危机仍如影随形，如欧元区不采取非常规措施，希腊再度爆发危机只是时间问题。从2015年欧元区应对希腊危机的情况看，德国及多数欧元区国家已开始认真考虑希腊退出。
希腊一旦退出，将永久改变欧元区作为一个货币联盟的游戏规则，即成员国退出是可能也是可行的。欧元区因此可能沦为随意性较大的固定汇率机制，一旦如此，也就意味着欧元区的终结，甚至最终威胁到单一大市场。
根源在经济衰落
经济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经济不好会放大一切问题。欧盟近年来遭遇的种种问题和危机，与其多年的经济停滞直接相关。
很难想象，英国民众会选择退出一个经济兴旺发达、生机勃勃的欧盟。如果欧盟经济发展良好，也不会有大量的青年特别是穆斯林青年失业，日益边缘化。民粹思潮也不会持续发展壮大。民众可以忍受一定程度的贫富分化，但难以忍受收入水平的长期停滞甚至下降，因为这会让人失去希望。
经济对政治、社会稳定至关重要，但恰恰是在这一方面，欧洲经济很难让人看到希望。
其一，福利制度仍是长期拖累。
近年来，欧盟特别是欧元区国家对福利体系进行了改革，如削减了养老金，提高退休年龄，松绑劳动市场等。但由于阻力大，改革并不彻底，问题仍然突出。
一个简单的事实是，欧盟28国仅占全球人口7%，全球GDP25%，但社会福利支出却占全球50%，这显然不可持续。福利支出挤占了政府教育、研发开支，日益成为沉重的财政负担，不利于经济长期发展。
其二，欧元区的机制性束缚。
作为一个货币联盟，为消除所谓“道德风险”，必须严格限制成员国的财政政策。因此，紧缩并不仅仅是为应对债务危机，将是欧元区不可避免的长期性财政政策。目前，债务危机虽已暂时过去，但未来很长时间内紧缩强度仍很难降低。原因在于：
欧元区国家普遍债务庞大，减赤任务仍重，要达到“财政契约”的要求，法国、意大利，特别是希腊还需多年努力，而且还要保持经济的较高增长，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未来欧元区一刀切的财政纪律对经济的抑制作用将长期存在。
另外，欧元区共同的货币政策、固定汇率，以及成员国财政政策独立性受限，对强势成员国更为有利，对边缘国家则负面影响较大。
总的趋势是弱国更弱，强国更强，欧元区债务危机的爆发及应对模式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趋势，未来希腊、葡萄牙、意大利等国在欧元区内将更难生存，从而长期影响欧元区稳定和总体经济发展。
其三，长期竞争力弱化。
欧盟整体仍有很强的全球竞争力，在世界经济论坛的竞争力报告等排名中，荷兰、芬兰、德国等多国位于全球前十。但欧盟的传统竞争力优势正在动摇，其刺激未来经济增长的产业优势和创新能力正在减弱。
欧盟在信息产业、数字经济领域不但大大落后于美国，甚至也不如亚洲，这是导致其经济增长缓慢的原因之一。欧盟缺乏颠覆性创新能力，同时传统制造业在技术及成本方面都面临新兴国家挑战，优势遭侵蚀，发展后劲严重不足。
近年来，欧洲特别是欧元区国家为财政达标，强力紧缩，教育、研发、科技领域的投资遭到削减，这也就等于削减了对未来长远竞争力的投资，这对欧盟经济的影响将是根本性的。
最后，也更为重要的是，欧洲人口加速老龄化。
老化的人口意味着老化的经济，老龄人口作为一个选举投票集团将拥有更大的政治影响力，更多的财政支出将用于养老金，生产活动减少，经济活力下降。当然，人口下降及老龄化问题非欧盟独有，而是发达甚至发展中经济体的普遍现象。但欧盟极为刚性的福利制度、相对僵化的劳动市场及欧元区机制缺乏灵活性等欧洲特性将使其老龄化问题更为严峻，也更难应对。
总而言之，由于种种结构性问题的制约，欧盟经济很难保持较高增长速度，低增长将常态化。较低的经济增长将难以实质性改善就业环境和社会整体氛围，欧洲的社会问题如失业率居高不下、移民融合难、青年激进化等等还将长期存在，而这反过来会影响经济的长远发展，形成恶性循环。
危机仍将如影随形
巨大压力下，欧盟危机意识增强，未来将竭力维护一体化成果，避免分崩离析，至少短期内欧盟还不至于走向解体。
其一，欧盟成员国之间虽然分歧重重，猜疑和矛盾增大，但仍有团结在一起的较强政治意愿，不愿看到欧盟解体，这一点至关重要。
其二，尽管欧盟经济、社会及政治、安全问题日趋严峻，但均尚在可控范围内，无论是穆斯林融合、恐怖主义、极端势力，还是欧元区、申根区以及英国脱欧问题，均未构成致命威胁，欧盟仍有足够的资源和能力应对。
其三，退出欧盟的风险实在太大。希腊激进左翼联盟政府曾有过退出欧元区考虑，但最终还是妥协。从英国脱欧后的情况看，其经济活动已经受到较大影响，今年经济有衰退可能。
其四，成员国虽各有怨言和不满，但欧盟附加值仍大，包括额外的外交影响力、巨大的市场、出行的便利等等，对中东欧等国来说还有巨额的资金援助。
同时也应看到，欧盟未来很长时间内都将处于困难境地，首先是如何应对英欧分家。英欧联系紧密，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目前看，欧盟有惩罚英国的冲动，只有英国处境悲惨，才对其他欧盟成员国有吓阻作用，避免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如果帮助英国成功脱欧，则可能是自掘坟墓。未来至少两年内，英国脱欧将牵扯欧盟很大精力，对欧盟是福是祸仍难预料。
此外，恐怖主义、难民、欧元区整合等等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还将长期困扰欧盟。
总体看，欧盟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增大，各种政治、经济、安全和社会问题积重难返，未来仍有激烈爆发的可能，甚至可能再次引发欧盟的倒退。在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盛行的当下，欧盟何去何从将持续考验政治家的智慧。LW
刊于《瞭望》2016年第31期
原题《欧洲面临更大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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